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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成长录——当我们谈论死亡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发布时间: 2019-11-19  浏览次数:

  

当我们谈论死亡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死亡究竟是什么?

  作为人生永恒的母题之一,我们却似乎甚少去细究死亡这个词语的含义。

  死亡应是一个延续性动词,还是非延续性动词?

  死亡应是一种集体行为,还是个体行为?

  如果让我说的话,死亡时一种延续性的集体行为。它不是只关乎个人呼吸停止的那一瞬间,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死亡始于昨日,或许死亡的钟声从一个人出生时就开始敲响。只有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当那时我们回首过去,才能发现它的开端在何处。它的开始和结束都是悄无声息的,像滑落指间的沙砾或是消失于黎明的初雪。

  “当世界终结时,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接下来我想讲一个故事。它关于一个女孩,这个故事发生时,她只是个初中生。

  她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漂亮,但又不至于过于耀眼,恰好是那种走在街上不会有很多人特意瞩目,但是在学校会有男孩子暗恋的好看。她成绩不错,足够上当地最好的高中,但也不算是年级前50的常客;她会画画,还会刻橡皮章和弹钢琴;她有自己的小爱好。对了,她人缘也非常好。

  她是一个很普通的、优秀的女孩:会有喜欢的男生,会畅想自己以后的生活,想考藤校,想在中考后和朋友去马尔代夫玩。

  但是在她初一下的时候,她被查出了肿瘤。

  一开始只是手疼,后来愈演愈烈,去医院查的时候猛然才发现自己骨头上长了一个恶性肿瘤。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没问题:发现的不算太晚,安排了手术,她才这么小,她会康复的。

  女孩也很乐观:她在空间里吐槽手术好疼好吓人,抱怨自己落下了好多课没上,甚至嘟嘟囔囔地在空间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当然,这只是玩笑,死亡对她而言还很远。

  手术之后是化疗。她仍然没能够去学校。圣诞节前的时候女孩的同学们开始为女孩准备圣诞礼物。他们折千纸鹤和纸星星——甚至上课的时候都把手藏在抽屉里偷偷折纸。老师们应该是知道的,但是他们什么都没说。

  在第二年来到的时候她出院了,全身裹得厚厚实实,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但是女孩很开心——她提前出院了,她能在家里而不是医院过新年了,她马上就能回学校了。她在手机上记录自己错过的每一次节日和活动,半真半假地冲着友人和父母抱怨。

  那个寒假所有她的同学、朋友都涌进了女孩家里,唧唧喳喳庆祝她的回归。

  她回到了学校,却又不是完完全全地回归过去。她不能上体育课,每周会有那么一两天请假去医院,她是班里唯一一个可以把头发披下来的女生——其他女孩子会偷偷在背后嘟囔为什么我们披头发会被班主任骂她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张扬她乌黑的长发,然而事实其实是那不过是假发罢了。化疗早就让她的长发掉光了。

  此时离她刚被查出肿瘤还不到一年。

  正如没人能说清病痛是什么时候扼住了女孩的生命,也没人能说清情况是什么时候急转直下的。是因为她不小心淋的那场雨吗?是因为她嘴馋吃的那根冰淇淋吗?还是说其实本来,情况就不曾乐观?

  所有的一切都被按下了快进键——她只能躺在病床上了;她在医院里参加初二下的期末考试,病的太重以至于每做一段时间卷子就要休息一会;女孩闺蜜的爸爸拿着她的病历去北京找名医,得到的只有沉默和安慰;她生日那天全班同学去看她,带着蛋糕和玩笑,每个人都去拥抱她;再过不到一周全班同学又去看她,她却因为过于虚弱而只能半躺在床上,连着氧气瓶,对每一个来看她的同学挥挥手,听不到她的朋友们走出病房才敢爆发的哭泣;她突然有胃口能吃下一整碗粥了,却在吃完后安静地询问母亲“这是回光返照吗”。

  她14岁生日过完后的第十天中午,女孩走了。

  这个女孩是我的初中同学,而这一切故事都曾真实发生过。但是到了这里,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用女孩的视角讲述了。

  我还记得自己知道她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正在我妹妹家做客。我看到班群里跳出的消息时眼泪一下子涌出模糊了整个视线,我跑到阳台上给友人打电话询问情况,在得到肯定的答复时几乎把手机摔到了地上。当天晚上许多人在不同的地方号啕大哭,仿佛在借哭泣逃避思考。

  后来就是葬礼。那个殡仪馆离我们初中不远,所以尽管是暑假,大家还是都到场了。告别环节时我们亲爱的女孩安静地睡着,穿着校服,被黄白相间的花包围。大家依次上前把自己写的信和手中的花放在她身上。

  我曾经想象过死亡后的葬礼——但我从没想象过从遗体到骨灰的过程。火葬场里有一片等候区域,和银行里的等候区一样。一面带有大窗户的墙壁隔开了等候区和火化区。窗户很高,对于初中的孩子来说,可能要踩着窗户前的台子才够得到。从窗户看过去有三扇门,和平常所见的电梯门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它们左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女孩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推了进去,靠左的那扇“电梯门”打开了,一段T型滑轨伸出。“T”下方的一竖是滑轨,上方的一横则是一个平台,隐约看过去甚至有经年的灰尘。女孩被放了上去——连带着那些花和信。然后滑轨收回,门扉关起,左上方的显示屏怦然亮起,我看到橙红色的火焰充斥整个屏幕。

  我们看完了整段过程。我们当初想看到什么?有人说在火化时尸体可能会由于简单的生理反射而“坐起”或有些其他动作,可一来那时不知道,二来这也没有发生。事实上,我们全程就只看见了火焰,看它肆意摆动。但是我们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那可能是最为漫长和短暂的两个小时。

  等到一切结束,等到“尘埃落定”后,T型滑轨再次滑出。她原本的长发是黑色的,穿着红白相间的校服,身上有白色、黄色的花和淡蓝色的信纸——现在都没有了,都混杂在一起,成了灰色的灰烬。一个人被火化后的骨灰是很多的,不足以被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装入。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敲出一部分装入女孩父母手中的盒子里:那些灰烬或许不只有我们的女孩,还有那些花和信,但是当它们混杂在一起的时候,谁又知道呢。剩下的骨灰会被装进一个简陋的小推车里被送往不知道何处,或许还有一部分的她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T型平台上,和许多曾经躺在上面的人一起,成为这个人世间的短暂过客。

  她被葬在郊区的墓地。

  她是14年7月20日去世的。我还记得初中时我们开玩笑说她长得“显老”,可当我去年看她时,却发现墓碑上的那个女孩如此稚嫩。她被葬在很多陌生人中间,她周围有的人的墓碑都已爬上了蜘蛛网,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每年送给她她最喜欢的仙人掌,以及托去几笺信纸。等到多年之后,她的笑颜会不会也被藏在灰扑扑的蛛网后?

  对我来说,女孩的死亡从她被诊断出肿瘤的那一刻就已经初露端倪,然后一直延续到她被装进小小的骨灰盒。死亡不是只关乎呼吸停止的那一瞬间,而是一个漫长的,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它也不只是女孩一个人的死亡,它还关乎我们所有人,所有关心她、以及陪伴她走过这最后一程的所有人。所有事情只有当你回望过去时才会发现它有多么悲伤,现在偶尔再打开她的空间,会发现那些最简单不过的语句一下都变得令人不忍卒读。我们不会认为去自己向往的大学玩并且在社交网络上大声立志要考上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不会认为在网络上发布自己收到的圣诞礼物是件悲伤的事。在死亡到来之前,我们都很难发现平日的生活有多么可贵。

  所有值得怀念的事物,都在活着时才能拥有,而在死后显得弥足珍贵,所有人都只有当离去后你才会悔恨于错过的时光。

  我们都很想她,想念一个只和我们共度的两年岁月的,亲爱的女孩。当我想到死亡时,我会想起她,想起彩色的千纸鹤、乌黑的长发,想起橙色的火焰和灰色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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