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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中的生死学》课程反馈之二
发布时间: 2014-04-29  浏览次数:


来自真实的告白

                                                                                                                                    —— 选课学生作业反馈

 

  (一)外公走了
 
追谜 《 中国青年报 》( 20130402   12 版)
    大约在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的二爷爷,就是我爷爷的二哥去世了。
    二爷爷是在正月里走的。那一年,我过年的新衣服是一套中式棉服,上衣是大红色的,带着黑色的毛领和黑色的毛袖口,扣子是传统的盘扣,胸前还有寓意吉祥如意的传统花纹,穿着特别喜庆。二爷爷出殡前,亲戚们都要去灵堂。我觉得穿着那么高兴的衣服去很是别扭,就问妈妈。妈妈说:没事,你的裤子是黑色的。到了那儿,姑父看见我就开始打趣:你这身,和这里的气氛,可不太符合吧?姑父是笑着和我说的,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我自己还是觉得难为情。那天我在那儿也没待多久,但这件事却一直留在我的脑子里,隔三差五就记起来了。
    高中时我在外面上学,坐大巴回家需要一个半小时。我们的课业很繁重,每天720分开始上早自习,晚上1010分晚自习结束。
    高二时,我到了新组建的文科班。开学没多久,我的外公就去世了。我从小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和外公外婆并不亲近。爷爷奶奶家离外公家很近,走路5分钟就到,但我基本不会主动去看他们。
    暑假时,我只在刚回家时去了外公外婆家一次,回学校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后来是外婆给我打电话,才知道我已经回学校了。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吃完饭准备去配副新眼镜,正在路上走着,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我和你说一件事情。妈妈的声音要比平时缓慢、低沉些。
    你说。
    今天下午,你外公在医院里,去了。他住院也有段时间了,他走得很安详,没什么事。
    啊。
    你功课重,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就不用回来了,春节回来再看外公吧。
    哦。好的。
    挂掉电话,我继续走路,到眼镜店配了新眼镜,折腾了一阵才回到宿舍。坐下我才反应过来:外公走了。这件事就像是假的,我之前没听说外公在住院,接到消息时外公已经去了。而我这次回学校,连个招呼也没打,我再也不能补上了。这很荒谬,不是吗?但我第二天又继续上课了。
    我也没再多想这件事。直到春节放假回家,我们一家三口和表哥一家一起去给外公上坟,表哥有些自夸地告诉我,出殡那天,他抱着外公的相片,走在队伍最前面,又说正在当兵的另一个表哥回来参加葬礼时的情景。我在外公的墓碑前磕头,眼泪就掉出来了。
    这是迄今为止,离我最近的一次死亡。
    如果我不在意,即使死亡就在我的身边,我的心也是遥远的。当时间远去,我看见了自己曾经那样漫不经心地对待死亡,感到的是深深的遗憾和懊丧。我希望下一次和死亡碰面时,能真正走近它,真正尊重它、重视它。

(二)一次找寻
 
陆晓娅 《 中国青年报 》( 20130402   12 版)
    讲台下面,是几十张年轻的面孔。经过了若干年应试跋涉后,作为winner,他们坐在了大学的校园里。望着他们的眼睛,我不禁思忖:选修这门奇怪的影像中的生死学课,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对死好奇呢,还是对生感到迷茫?
    不管大学是否打算回应,年轻的生命在大学里除了要学习日后谋生的套装知识,也开始了让人焦灼的找寻: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又该往何处去……
    这样的找寻需要一个坐标点吗?
    其实一直有一个坐标点在那里,只是它神神秘秘,隐而不显,那就是死亡——每个人最终的结局,虽然无法预知它何时显形。
    开设这门特别的课,就是想用一种特别的方法,非灌输,甚至是非讲授的方法,和学生们一起找寻——因为,在死亡来临之前,我同样无法结束自己的找寻。
    在第一次课上,我请每个同学写一篇《死亡离我有多远》,我想通过他们的文字,听到他们的生命故事。
    有男生说,死亡离我还有50年,因为中国男性的平均寿命是72岁。有女生说,死亡离我90公里,这是汶川大地震和她的距离。还有学生劈头就是一句,我已经死了,被现在的教育杀死了。更多的同学,被这个题目逼进了一种回忆:那些爷爷奶奶的、外公外婆的故事,那些表叔表哥的、熟人生人的故事。
    这些故事原来已经在他们的生命中沉没了,或者从未被在意过。是写作,激活了那些鲜活的细节,那些深沉的情感,那些乡土的味道,那些季节的气息。
    于是,孤单着的生命掉进了一张网,一张由血缘、亲情、乡土、习俗编织起的网。这张网也许曾是他们想挣脱的,书写却让他们发现了这张网原来承载着自己的一部分,斩断了与这张网的联结,我从何来?我又该何去?
    事实上,结束这篇文章,我也将带失忆的老妈踏上回乡之旅。虽然老宅已经住上了新贵,但熟悉的乡音、舌尖上的美食、尚健在的同学,会不会让她想起遥远的往事,感受到自己就像枝条一样生长在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又扎根在江南水乡肥沃的土壤里?
    舅舅80岁生日促成了我们的返乡之旅,也让已遍布海内外的大家族有了相聚的机会。到荣宝斋为舅舅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对毛笔,一盒印泥,写了一副贺联:伐木北大荒,伐来椽笔写人生;寻根海内外,寻得谱牒传家世。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舅舅就四处找寻文革中失落的家谱,历经几年,终于在美国犹他州家谱图书馆中发现。前几年,舅舅去美国探亲,在犹他州家谱图书馆见到了这份家谱,那是多么熟悉的小楷手书啊——正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于1931年亲手抄写的。我猜想那一刻,作为陆家的长子长孙,他一定有一种使命达成的感觉。
    根据家谱记载,我家代代延续,已经有2300年的历史,这是一条多么长的血脉啊。
    当城镇化、全球化,让人们从血缘地缘的网络里出走,去寻找更为广阔的人生时,或许有一天寻根会成为一个反向的热潮。因为,漂泊的生命不能没有根,生命永远有着找寻的冲动。
 
(三)那个周二的下午
 
谭雪贝 《 中国青年报 》( 20130402   12 版)
    从小,我就生活在一个十分安全的环境中,不仅很安全,而且很安逸。死亡似乎远在天边。
    那是一个周二的下午,讲解模拟考试试卷的语文课让人昏昏欲睡。我望着窗外发呆,看着侧面那栋教学楼,想象着里面的同学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望着窗外。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他还背着书包,从窗户的护栏上翻出来,站在窗外的平台上(我们学校教室的落地窗有一个齐腰的护栏,窗外有一个约半米宽的平台)。然后他转过身去,站了大约两分钟,跳了下去。这时候的我再也没办法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了,我冲到窗户旁边大喊:有人跳楼了!
    同学们都拥到窗户边。果然,地上躺着一个人。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年级主任、政教处主任、校长都围在他的身旁,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至。我不经意的走神,却亲眼目睹了一个生命消逝的过程。后来我偶然得知,我和他从初中开始便是校友,6年了。在校外补习班上,他就坐在我的斜前方。
    救护车将他送走的时候,他还有意识。那时候他的英语老师陪在车上。据说,他跟老师说自己后悔了。那晚,我们都在祈祷,祈祷他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但是第二天一早,医院传来消息,他离开了我们。
    接下来,便是班主任开会,年级主任一次又一次地到各个班级宣传爱护生命。某女生腹痛去厕所,10分钟没有回来,老师便叫班长去找她,担心她出事。父母当然也担心我们盲目效仿,我还笑着安慰爸爸妈妈: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没有吃,那么多漂亮的风景没有看,那么多刺激的事情没有做,我怎么舍得离开呢?
    当然,学校里关于他为何想不开的原因,也是流言四起。有人说他模考太差心理压力大,有人说早恋的女友要跟他分手,有人说是家里反对他学艺术专业,也有人说是上课的时候老师羞辱了他。事实究竟怎样,也许只有当事人知道。一个月以后,我们在他出事的广场上,举办了3年以来最盛大的成人礼。我们笑着合影留念,但是陪我参加典礼的妈妈看到这个广场,不禁泪流满面。
    从来没想过,死亡离我这么近,也许它离我一直都是这样近。
    比如,最近学校里两位女生得了一种罕见的白血病,一度靠近死亡的门槛。我在家乡武汉的一个师姐读大二,竟被查出患有慢性肾衰竭。还有我妈妈同事的女儿,年前被查出乳腺癌晚期,她才23岁。身边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一度让我很灰心。当我们为那个生病女生筹办募捐活动的时候,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师兄安慰我说:你看,我们现在努力帮她延续生命,她自己也在跟死亡抗争,这难道不能说明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吗?
    是啊,死亡离我们很近,近在眼前。但是生命依然美好,阳光依旧灿烂。
 
(四)最早的勇气
 
涓流 《 中国青年报 》( 20130402   12 版)
    最早有勇气谈这个,与陈升有关。
    在一个晴好的冬日午后,读到陈升的《阿嬷,我回来了》中的一个故事,是童年里关于死亡和不幸的一丝迹象——村子里的老竹子忽然成片成片地开花,大人们的言辞中带着躲闪和惊恐,后来,那位给阿嬷传递远方亲人讯息的老邮差患了绝症,再后来,孩子们一满瓶的壁虎也没能救回老邮差的命。大概这是陈升的童年里,关于死亡的最早一笔。
    与竹子开花的谶语不同,我始终相信,所有的童年,都不一定只和布娃娃过家家有关。大概每一个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惊恐,那惊恐,或者与生俱来,或者被长辈传递。
    如今,每每听到同龄人回忆曾经对生死的猜想疑惑,我都会羞愧自己的浅薄。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这种问题,小时候的我似乎只关心巧克力酒芯糖。在一次次叩问中渐渐明了,我的不关心,是因为在我还没来得及主动关心时,已被动地学会丈量小小的生命与大大的死亡之间的距离。
    印象里,是初春或者秋末的雨夜,卧室里凉津津地透着一股湿气。窗外黑着,被褥是蓝色的花纹,总之充溢着冷色调。我和姥姥躺在被窝里,那时的温度已经不必被姥姥逼迫着捂得严严实实,所以现在想起还能感觉到胳膊放在被子外面时浅浅的冷意。灯刚刚关掉不久,那时我又处于睡眠最困难的一段时期,常常在半夜睁着眼睛,把床边的衣物想象成各种怪物,甚至吓得大哭大叫。所以,若姥姥还没睡,两个醒着的人在一起,总觉得是一种安慰。
    有时姥姥会唱《花木兰》给我听,石榴裙的意象最早在那时形成。但那个雨夜,雨砸在屋檐上的声音很响,姥姥忽然提起死亡,全然不顾她身边躺着多小的孩子,大概于老人而言,这是时时触及日日打算的事。她开始筹划自己死后要怎么节省女儿们的心力,怎样被装殓下葬,甚至假想第二日便不再睁眼。和着冷雨,那一刻的感受,是我永远无法描述无法传达的……
    而类似的夜,类似的祖孙说话,还很多。以致过了这么久,每每提及隔代抚养的问题,我都会下意识否定,也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
    到底,我也在日常的饮食起居中,在一口一口馒头稀饭的日子里,生死这个话题始终讳莫如深。
    关于死亡的梦境,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我,也始终不敢告诉别人,更怕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再次被验证。直到课上与老师讨论,老师一句说出来就好了的宽慰,一句小孩子一般都不敢说,越聪明越不敢的理解,才终得疏解,像恶魔在牢笼中挣扎很久,被驯养人一根手指的触摸,终于安静下来。
    我依然不知道死亡于我有多远,但现在愿意放下所谓忌讳,去看看死是怎样,生又如何。
 
(五)我们能做的
 
遇见 《 中国青年报 》( 20130402   12 版)
   
    姥姥今年96岁,健在/原本身体一直硬朗/小脚,缠足后又放开,不识字/却能把毕生经历的每个细节都娓娓道来/早年两条粗黑的麻花辫,用黑卡子挽成髻/自己坚持住在乡下的小院中/做饭,洒扫,等着街上妇人来家里聊天/姥姥是勤劳的代名词,是一代母亲的骄傲/她有着一个是大学生的儿子,在当年是何等骄傲。
    后来,她摔倒伤了腰/一辈子不服输的姥姥,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躺在床上,由他人照料/夜,常听她哭泣/老了,不中用了,给家里添麻烦了。
    看着姥姥因常年卧床萎缩的双腿,我害怕了/就像一层薄薄的蝉翼包着的骨头,触目惊心/年龄老了,思维也逐渐模糊/事实就在那里/新生命的诞生,自然地,替代着过去。
    照顾好老人/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重症监护室里,我第一次主动牵起了奶奶的手/恍惚间,看到了常出现在亲人口中的从前/那时的奶奶牵着我,带我到门口小卖部给我买垂涎已久的亲亲虾条/那时的奶奶载着我,三轮车上背着小书包的我看着蓝蓝的天空/那时的奶奶抱着我,三伏天也在哄我片刻安宁。
    但是,在成长的某个阶段,这种亲近感全然消失/讨厌她因为她不让小朋友进家里玩/讨厌她因为她跟妈妈吵架/讨厌她因为她总是不停地说这说那/讨厌她因为她那过于勤俭而显出的苛责/讨厌她因为她那些古板的生活习惯。
    于是,随妈妈离开,到另一个城市/细想,这么多年来,说的最多的一句/似乎不是奶奶,我回来了”/而是客气的奶奶,我走了,下次放假再回来看你
    未曾想,再次相见竟然在这里/CT机,氧气瓶,满身都是管子/花白的头发,混沌的眼睛/白色被单下,是赤裸着的,有着脆弱皮肤的身体/一瞬间的恐惧,因为从未想过她将要离开。
    跟她聊聊吧,她听得到护士姐姐说道/张口无声,哽咽略微平复,说道,奶,我回来了/再无下文/她不做声,我也不说/只是定定看着,补偿那些遗失的曾经。
    探视时间到了,挥手再见/“你又走了?去上学了?她缓慢而又艰难的问道/泪水恣意/自己有着跟她相似的脸庞/相似的尖锐的性格/相似的固执/由此而生的讨厌,逃避那个自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亲情更不必说/或许只是另一个起点。
    昨日清晨,去雍和宫买了个红色手链/保佑健康/捧在手心里,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不曾是佛门信徒,只求老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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